| 泛黃的紙頁帶著歲月沉澱累積的氣味,與書房的味道有些相似。 房間裡非常安靜,翻書的聲音與牆上掛鐘的滴答聲都清晰可聞。 「.........」 --雖然說是,說了要接著寫下去的...... |
「......嗯,果然很難。」
輕吁一口氣,她望向已經備好在一旁的信紙,對於這次的作業感到有些苦惱。
扇慈先生留下來的筆記雖然只是草稿,前置作業卻做得非常充足。
該說不愧是那個扇慈先生嗎,讀的時候,結子一直忍不住這麼想。
從市場調查到各種商品的物價乃至於創業評估......都做的很齊。
放在一起的還有對當時的有名實業家與商行的分析,光這些東西就讓結子看得入迷。
--閱讀這些文字,總讓結子有種那個人還在這裡對她說話的錯覺,所以看得入迷。
不過,這樣的工作,也就只是傾聽而已。
讀完這些資料,結子卻沒有能夠回應的話語,這讓她--感到非常苦惱。
「......畢竟都是,八年前的東西了.....」
雖然,扇慈先生寫的時候應該就把實行的時間軸往後推過,也確實對歸國後的經濟做了大略的預測分析......
但是,嗯,要接著寫下去,果然還是很困難。儘管結子覺得那些預測分析與現狀應該是沒有太大的落差,也依舊困難。
因為。
--無論大環境預估得多麼精準,一到實行面的部分,所有評估的大前提--都已經失效了。
就像扇慈先生自己說的一樣。
結子手上的這些筆記,應該,全是他為了誰特別寫下的吧。
像是,從什麼商品開始著手。
以什麼樣的人做為合作對象。
應該參考哪些既有商行的策略......都是為某個人量身設計過的吧。
而那個最重要的誰,最重要的前提......已經永遠無法回到這裡了。
結子回過頭望向牆的另一側。
--安靜得近乎死寂的對側,是已經失去了主人的房間。
花小姐和月小姐每天都打掃得一塵不染,卻已經不會再染上生氣的房間。
入夜後的甲矢邸,是如此地安靜。
這份曾經讓結子感到安心的無聲,如今卻使她有些寂寞。
(甲矢清磨已經不需要的話,那個也就不需要了。)
仔細看的話,很快就能意識到這點才對。
但,結子之前實在太在意手套的事情了。
......所以才會,拿這種不合宜的問題問扇慈先生。
能早點意識到的話,她一定不會拿這個給扇慈先生看的。
(結子小姐想知道的話,可以問我清磨跟扇策的事情)
雖然扇慈先生是這麼回她的。
--所以,儘管知道不合宜,她還是反覆看著這些資料,思考著回信該怎麼寫。
可是、
「......真的,沒有問題嗎......」
那個人說,結子的臆測與顧慮,是......自我設限。
是他不期望、也不需要的東西。
--對那些,明明對誰都應該是常識的事情,扇慈先生定義為結子的自我設限。
(我不會因為談論這些事情有任何的不舒服或者悲哀,所以,妳不用害怕)
理由是這個。
--因為是這個人,所以沒關係。
是啊,其實,結子當初會握住對她遞來的黑手套,選擇走進這個家,也就是......這樣的理由。
因為乙矢扇慈是,在那個馬戲團裡,能夠始終保持著微笑的男人。
是能冷靜看待一般人視之為懸崖的困境,笑著對結子開槍的男人。
是能以自己的死亡作為籌碼,笑著和結子討論冥婚的事情的男人。
(我倒覺得,我的性格對結子小姐來說再適合不過?)
那時他也是這麼說的。
結子還笑著回說自己很慶幸。
對,因為扇慈先生是這樣的人,連結子這樣的膽小鬼也......
「............」
--也能夠傾訴心中所想,任性地,思考等等要怎麼回信。
「......但是,不行,果然......很奇怪......」
那個人明明應該是很壞心眼的。
是世界上最壞心眼的扇慈先生。
突然對結子說這種話,突然對她溫柔至此......果然,很奇怪吧。
而且--
「--啊。」
結子突然意識到了。
自己今天感到不自在與異常的理由。
總覺得有些坐立難安,不太能掌握那個人在想什麼的......理由。
扇慈先生今天完全沒有欺負結子。
「............」
總是壞心眼地笑著調侃她,捉弄她,取笑她的那個人--今天很安靜。
安靜且溫柔,一直包容似地聽她說話,沒有多餘的談笑,只偶爾引導一兩句。
就只是--對,就只是對結子很好。
「......嗯,果然我也開始變得奇怪了......」
對方突然不捉弄自己了,突然對自己呵護備至了,反而感到擔心跟不安......這樣,一定很奇怪。
雖然忍不住想吐槽自己的想法,結子還是細細地回憶了一次兩人今天的對話。
細細地認真地,回想對方的每個動作與表情--其實看不出差別的每個表情。
因為那個人總是笑著。
一直都是那樣笑著的。
但是,和平常的扇慈先生比較的話,確實是......變化變得更少了。
「......其實工作很累嗎......不,但是,工作很累的話應該會更想欺負人才對嗎......」
......啊,一回神又在意起來了。
不過,果然......就算那個人說沒關係,結子還是沒辦法不在意。
結子瞥了眼書櫃上那些與凍傷有關的參考書。
這份在意也是,嗯,也是她自由意志的一部分吧。
因為,結子是,現在的結子是自發性地、想成為扇慈先生的家人。
結子輕輕吁出一口氣,望向作為房內唯一的聲源,此刻也緩慢地推移著時間的掛鐘。
距離午夜還有一個小時。
今天應該是寫不完信了,先把目標放在把報告整理出來吧。
結子不可能執行那些計畫,扇慈先生也......一定不打算替上那個位置。
......那些已失卻的空白歲月與逝者的空白,不是結子能夠填補的東西。
所以......。
「先把、可以用的資訊重新篩一次嗎。」
甲矢清磨的人脈與乙矢扇策的人脈,都已經不能用了。
--他們熟悉擅長的貨種,對於結子來說也非常陌生。
如果是扇慈先生說不定能把這些資源通通拿回來利用,不過,扇慈先生在軍部的工作已經很忙碌了。
而且這份資料,現在只對結子有意義而已。所以......她必須用自己當出發點去思考。
所以、嗯。
--結子熟悉的,能夠很快地找到人諮詢的貨種,就只有那幾種。
結子的人脈就只有,雷鳥小姐那邊,還有......她身為「武者小路之女」的身分。
當然,作為「乙矢結子」,她可能會擁有一部分武家華族,與軍部社交圈的資源。
但那不會是現在的結子能掌握的東西。對現在的結子來說、對現在的「武者小路結子」來說......
她所持有的最大籌碼,不是夫家的資源,而是原生家庭的。
結子深呼吸一口氣。
--吐出。
然後,再次深呼吸。
結子拿起那人送自己的上海香膏盒,望著上頭的圖樣望了很久很久。
又取出放過往信件的檀木盒,將一直都擱在最上頭的那封信拿出來,反覆看上數次。
接著,將純白的信紙攤平,小心翼翼地寫上第一個字。
--字跡,還行。就像平常一樣端正,她想。
扇慈先生
拝啓 春寒陡峭,扇慈先生在軍中身體狀況還好嗎?家中一切都一如往常,沒有需要擔心的地方。
扇慈先生離開後,我又翻閱了幾次和您提過的資料。
雖然說了要續著寫下去,實際開始動筆才發現不是那麼容易......畢竟大部分的資訊都是八年前的東西了。
無法延續下去的內容與不知道能不能延續的內容比想像中來的多,所以在續寫之前,我先試著將舊資料重新整理了一次。
開始整理了之後才意識到,就算寫了這個,這個家裡其實也沒有能好好履行計畫的人。
但是,如果不以有誰會執行的前提去寫的話,寫這個就沒有意義了,所以,我先......假想我會去實行這些東西。
不過,畢竟也只是試寫,我在這方面也是個不折不扣的門外漢,所以......就是以這樣的前提整理看看而已。
請您有空時再過目就好,千萬不要為這邊耽擱花掉太多時間。
因為都說要寫下去了,我也會先繼續閱讀書庫裡這方面的書,法文的學習進度說不定會變得更慢。
沒辦法盡早讀懂您送的書,真的很遺憾。
再一陣子就要入春了,早晚的溫差變化也會變得明顯吧。
請您務必注意身體健康。
關於凍傷的事情,雖然扇慈先生說不用在意,但我之後還是想去問問認識的朋友。
方便的話,可以請扇慈先生將日常使用的藥膏名稱寫在回信裡嗎?麻煩您了。
衷心期待您的下次歸家。
敬具
結子
追記:
扇慈先生歸營後我才想到,您這次回來是不是......精神比較不好呢?
那個,因為,這次回來您幾乎沒有捉弄我。話也變得比前幾次少了些。
仔細回想起來,總覺得還是和平常的扇慈先生不太一樣....有些擔心。
然後,我只是擔心您的身體而已,並不是特地請您捉弄取笑我的意思。
因為很重要,請讓我鄭重地澄清這點。
如果很累的話,難得的休假還是好好睡上一覺比較好嗎?
因為扇慈先生好像總是睡得很少。
我只是這麼想,所以才問一下的。
請您務必好好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