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走完最後一階時,目光正好與神官對上。
神官對著女子如是言:
您就是每晚進行酉時參拜的夫人吧?在此向您轉達龍神在夢中授下的神旨。
您的願望業已實現。今後您再不需來參拜了。
--您只需速速歸家,身著紅衣、面塗丹粉、髮戴鐵環、三足點火、心懷忿氣--
如此,即能如您所願,化為鬼神。
這樣的儀式一連作了六夜。
雷鳥沒有找到鬼,只是和結子一同凝視著那些泡沫般的,在記憶之海中浮沉的片段。
少女--武者小路結子的父親出身自帝都某華族世家,祖上傳下來的家業是歌道。
小學起讀的就是學習院的初等科,從學習院高等科畢業後又進入帝大念古典文學。
五官生得端正好看,瀟灑倜儻又有幾分才氣,從學生時期就和一群同是學習院出生的同學聚在一起寫詩畫圖作文章,畢業了後又一起創辦了雜誌,在文壇上也算是小有名氣。
看上去是個很好的父親。在結子的眼中--事實上也是的。
唯一的缺點,也是最大的缺點,就只有對女性溫柔......對所有的女性都很溫柔。
端莊美麗的妻子,婀娜多姿的藝妓,才氣橫溢的女弟子。
父親風流多情,處處留情。
就像是光源氏一樣呢。結子常會想起父親的畢業論文,她尋來偷偷讀過,那寫的正是源氏物語。
若是在那個時代或許一切都本就該如此--
但鐵輪和六條御息所,說起來也都是那個時代的故事。
結子認為,一個人的感情是有限的。
要將有限的感情分裝到不同瓶子裡,就一定會厚此薄彼。
覺得這邊倒的太多了,便倒一點回來。
這一倒似乎是又倒過頭了,卻無暇顧及。
曾經喜歡的瓶子不喜歡了,便逐漸忘了往裡頭斟水......
於是瓶中栽養的花朵只能盛放一時,旋即迎向枯萎。
與光源氏結緣的女子們如此,與父親結緣的女子們亦是如此。
父親對此一無所知--不,或許是裝作不知道吧。
結子還記得,父親曾無數次說過母親是他最深愛的女性。
所有的瓶子裡母親是得到最多的,他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名份,金錢,華貴的宅邸,富裕的生活,相較起其他人......
父親大概認為自己是嬌養著母親這朵名貴的花。
母親擁有作為一個賢妻良母所有應具備的特質。
男人們在報紙雜誌上歌頌著的教養她一項不缺。
老師上課時說的,同學們所追求的,就是像母親這樣的人吧,結子看著身邊的一切時常這麼想。
充實自己,將自己變成男人心中最美好的模樣,然後嫁給出身高貴的人,
那人有著英俊的外表,寫得一手的好字好詩,最重要的是,願意給自己一段美麗的愛情--
凝視著母親的夢境,結子看見那些仿若泡沫般的回憶。
那些浮誇卻瑰麗的愛語。甜蜜而溫暖燙人的點點滴滴。
--儘管那些愛語與點滴,從不只屬於她一個人。
能歌善舞的豔麗藝妓在她所不能及之處用溫軟的嗓子喚著一聲聲旦那。
才氣橫溢的女流作家在她視線所及之處用清亮的嗓子喚著一聲聲老師。
散落一地的情詩、書信與小說,稍給她認識或不認識的那些美麗女子。
於是母親仍舊飢渴。飢渴於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的,丈夫完整的愛。
但作為一個優秀的妻子,優秀的母親,她不被允許將這份渴求顯露於表。
--啊啊。是這樣啊。
將這份飢渴壓抑於心的母親,每晚都在夢中唱著鐵輪的謠曲,試著渡過那道月夜下的鞍馬川。
『每夜走熟了的路--每夜走熟了的路--』
月光照射下的河川流水盪漾著母親的記憶,每一道水面流光都與父親有關。
甜美的、幸福的、苦澀的、哀愁的、不捨的、深深愛著的、深深嫉恨著的。
『鞍馬川月黑風高--穿越橋面是彼岸--』
母親鏡子如同幽魂般在月下前進,唱著不成調的謠曲,朝著那條境界線前進。
『--終於抵達貴船宮--』
母親鏡子踏上階梯,遠遠地已能望見傳達神旨的神官。
只要與神官相遇,就能獲得許可了吧。
神的代言者會說,你的願望即將實現,你只需速速歸家--
但鏡子與少女們卻總在抵達鳥居前夢醒。
每一夜每一夜,都未能抵神棲的貴船宮。
只是在化鬼前的境界線前,流連徘徊著。
女人是有意識地不讓自己越界的,如果沒有意外,她會一直這樣下去。
渴望成鬼,卻不允許自己成鬼,只能在夢中的鞍馬川與貴船宮間徬徨。
--雷鳥原先是這麼以為的。邊質疑著自己能幫上什麼忙邊看著想著。
直到第七夜到來。
從月亮,川水,到貴船宮,夢中的一切都被染成一片血紅的......第七夜。
通ひ馴れたる道の末
通ひ馴れたる道の末
月遅き夜の鞍馬川
橋を過ぐれば程もなく
貴船乃宮に着きにけり
貴船乃宮に着きにけり
通ひ馴れたる道の末
月遅き夜の鞍馬川
橋を過ぐれば程もなく
貴船乃宮に着きにけり
貴船乃宮に着きにけ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