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每晚每晚都在酉時至貴船神社參拜。
祀奉高籠神的神官邊思量著昨晚夢見的那不可思議的靈夢,邊在鳥居下等待著女子的來訪。
今天也肯定會來吧,披髮裸足,邊唱著謠邊進行酉時參拜的那女子--
『--日復一日病相思、日復一日病相思、小女參拜貴船宮--』
端坐在沙發座前的少女低低哼唱出一段輕快的曲調。
雷鳥頓了頓,笑容一瞬間不自然地僵住,過了好一會才恢復過來。
「--您聽過這樣的歌嗎?」
「沒有聽過呢。」
「我想也是的。」
少女輕輕啜了一口茶,墨黑色的雙眸像是盯著杯中倒影看,失去光澤的瞳子卻倒映不出任何東西。
「--因為,這是母親隨口哼的......最近,插花的時候,閱讀的時候,縫紉的時候,都聽她隨口唱著。曲調也不是回回都相同。」
少女將紅茶放下。
讀不出情緒的黑眸,對上了女給開始浮出不安之色的那對天青。
「--詞倒是,很有名呢......」
「......謠曲,《鐵輪》......您想說的是,這個對吧?」
雷鳥掐緊衣擺,微微顫抖的聲音與少女木然的音調正成對比。
『--快呀快呀快走呀、心如貴船川流水--』
少女續著哼了下去,然後笑了出來。
那低笑聲卻冷冷的。冷的讓女給幾乎感覺到背上滲出冷汗。
「......鈴木小姐果然知道呢。」
沉默彌漫了開來。
連牆上掛鐘推移的聲音都讓人不安。
女給思考著自己到底該如何反應--這種時候,該回什麼才好呢?
窗子上自己的倒影,像是與多年前那個哭泣的女孩重疊了。
「......所以您的委託,就是這個對吧?」
聞言,少女的嘴角揚起笑意。
「......鈴木小姐覺得,人化成鬼的關鍵,是什麼呢?」
「......是,界線吧。」
雷鳥這麼答道。聲音乾澀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界線--人自己幫自己畫出的,一條條界線。
當滿溢的某種情感越過某條線。當人抱著這份情感跨越無數禁忌。
--而每次越線都會有什麼被留在原地。
就這樣越過一條條劃分出人與怪異的基準線,不斷捨棄其他情感--
透過不斷的,連續的越境,人會無限地接近怪異--然後,成為怪異。
成為只剩下嫉恨的「怪異」。
生成。般若。乃至真蛇。
--多年前放任滿溢而出的嫉妒化為蛇帶將一切都拖入地獄的那個女人,就是這樣的。
不重要的東西逐漸消失,到最後只能與自己心中的嫉妒對視。
因為早已一無所有,所以最後能凝視著的也只剩下那份怨心。
「我也是這麼想的呢。」
少女傾首,唇邊的笑仍舊不帶溫度,卻添了幾許寂寥。
「所以,這是我和父親之間的--戰爭。」
最後兩個音收得輕柔。少女說父親的口氣猶如在說陌生人,雷鳥讀不出她的感情。
「是對於父親的愛與恨會獲勝呢。還是對於我的留戀會獲勝呢......」
說到留戀二字時少女抿了抿唇。雷鳥感覺胸口一陣悶痛。
「即使知道會輸,即使說不定毫無勝算,我還是想......賭賭看呢。」
於是那夜她們交換了彼此的頭髮,連著結子母親的頭髮編成了三個結。
從人變成生成,通常還需要一個『契機』。
--懷抱壓抑滿溢的情感,在線後忍耐著的,是人。
--放任滿溢的情感洩出,終於跨越了線的,是鬼。
痛苦而深刻的情感一直都在那裡。
有人一生都不會任其潰堤,亦有人一夜成鬼。
或許少女的母親就是在等待那個契機,才一遍遍地唱著鐵輪的謠曲。
於是雷鳥重新做了一次,多年前對化蛇的女人做的那件事。
將寄宿著彼此靈魂的髮絲交纏。
置於靈魂所在之處的頭部之下。
如此,
彼此的精神便能跨越空間上的境界,連繫在一起--
少女們將衣帶鋪在枕邊,試圖捕捉那隻想要越界的鬼。
--名喚武者小路結子的少女,其母親心中的--鬼。
日も數そひて戀衣
日も數そひて戀衣
貴船の宮に参らん
頼みをかけて貴船川早く歩みを運ばん--
日も數そひて戀衣
貴船の宮に参らん
頼みをかけて貴船川早く歩みを運ば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