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已經連續一週了。
衣著華貴,面露愁容的女客總在珈琲店快打烊的時刻來訪。
大哥說她是特殊的客人,常請雷鳥將她帶到二樓的沙發座。
待送走最後一組客人後,大哥便會上二樓與那名女客洽談。
他說這是『偵探社』那邊的事,所以從不讓雷鳥一起上去。
--是工作,大哥說。
但她能隱約感覺到,每天都提早一個小時來的女客,在見到大哥的時候,雙眸會流露出異樣的情緒。
那是帶著哀傷的祈求。
端咖啡與糕點上去給女客時,她總會細細問起大哥的事,有時甚至會看著雷鳥露出欽羨的神情。
那樣的目光讓雷鳥感到不自在。
她曾問過大哥是否與女客有特殊的交情,大哥只淡淡地答說以前到處兼差賺外快時受了那女客不少照顧。
這樣的回答總讓雷鳥胸口一悶。
「....姆--」
想到這裡,雷鳥擦拭碗盤的力道加得更重,使碗盤發出微妙的悲鳴聲。
「雷鳥,不舒服?」
而光燕有些擔心的問著,順手取過碗盤。
看著上頭隱約擦出的刮痕,又看了看那通常狀況下十分溫柔的絲瓜刷,不由得搖起頭。
「我來洗?這個不能說,要去跟老蟲蟲換新的。」
「咦...哇啊啊啊!」看見自己幹的好事後,雷鳥發出一聲哀鳴,心疼地看著盤子,「是當初特別訂做的啊...嗚嗚...我都作了什麼...」
「刮壞了……」老實回答雷鳥後的三秒內,才意識到雷鳥的真正意思。「雷鳥沒有不舒服?」
光燕的眼神有些困惑。
「……沒......」嘴裡說著,雷鳥的聲音卻悶悶的,「只是在想那位客人今天會待多久呢......啊。」
頭上的觸角動了動,雷鳥聽到了,木質樓梯傳來的腳步聲。
不假思索地,她匆匆擦了擦手,便跑出料理室。
--果不其然,下秒她便看見那位女客走了下來,正轉頭對大哥鞠躬行禮。
「這幾天....非常感謝您......」
女客輕聲說。精緻的妝似乎有些糊了,眼角帶著不自然的紅。
像是要掩飾自己的神情,女客用袖子半遮著臉,只是低頭道謝。
「沒什麼,接下來就沒我的事了……」
大哥難得當著客人面前皺起眉頭,好看的容貌露出嚴肅神情。
「……保重身體吧,我也只能給你這句話了。」
「……非常謝謝您的關心......」
女客的聲音很輕柔,帶著些許的惆悵。
「……若老師像您一樣的話......」
而這句低語細得幾乎叫人聽不見。若此時不是夜間的話,雷鳥想自己大概是會漏聽的。
但她聽見了。她先是感覺心頭一鬆,彷彿壓著胸口的什麼悄悄地融在了這句話中,隨後又感到一股無法言喻的罪惡感,使她忍不住低下了頭。
--正因為低下了頭,雷鳥才看見了。
女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從衣帶的部位,垂拉出了彷彿蛇形一般,蜿蜒扭曲的長帶--
「……!」
雷鳥驀地抬起頭,驚惶地望向女客,女客疑惑地看著雷鳥,神色卻不見異狀。
而再往影子望去,已經看不見那扭曲而糾結的蛇形了--彷彿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一樣。
大哥送女客到店門口。
趁著這時候,光燕輕手輕腳地湊到了雷鳥身邊。
「剛剛,怎麼了?」
「.......我看見了蛇......」
聲音中透著不安,雷鳥下意識地揪了揪光燕的袖擺。或許只是幻覺也說不定,但--
縈繞在胸口的,那份夾雜著恐懼與躁動的情緒,卻揮之不去。
「不確定嗎……要不要再看幾次?」
光燕把嬌小的雷鳥抱入懷中安撫,下頷輕蹭著那頭柔軟細絲。
「如果是怪異的話,晚上難得能活動的時刻,大概藏不住吧!」
「……可是.......這樣的話,不是就得跟著她了嗎......」
乖巧地讓雙生子抱入懷中,身體裡彷彿還殘留著方才被蛇爬過背脊般的感覺。
--是錯覺的話就好了,心中那個不想與怪異扯上關係的自己,輕聲這麼說。
不如說如果是怪異的話自己應該怎麼做呢?雷鳥對此毫無頭緒。
「對喔……」光燕一臉掙扎。「去跟著的話,就不能保護隼人了……」
「--還是,跟表哥說說?」小聲。
「.........明天......去機關申請拜訪證嗎?現在好晚了.......」
「嗯,明天吧……」
聲音有些猶疑,光燕嘟囔著--晚上還是陪著隼人比較重要。
雷鳥知道光燕總將家人放在第一位,所以只要她不去,光燕就不會去。
這樣的認知讓雷鳥更感到不自在了。
擔心女客的心情,與排斥和怪異扯上關係的心情互相拉扯著。
最後,半吊子的雷鳥悄悄地撿起了方才女客掉的頭髮。
是想做什麼呢?雷鳥輕聲問著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之後回想起這件事,雷鳥偶爾會想,那時真正應該做的,應該是馬上聯絡玄矢哥哥才對。
......這麼想的同時卻也清楚地知道,不管再倒回那個時候幾次,她都不可能在夜晚造訪十紋。
--因為,她的身上有著濃厚的,怪異的血緣。並且深深地害怕著被他人知曉。
如果她像隼人一樣,只是一般的靈能者,或許......不,若她是隼人,或許會更加逃避怪異吧。
或許,那個時候,就不會做出那樣的,半吊子的干涉了.....
那晚光燕主動說要陪雷鳥一起睡。
光燕總是對家人付以毫不保留的溫柔,雷鳥一直都認為這是光燕最大的優點。
--但卻因此,將光燕捲進了,她的噩夢裡。
那夜,自作聰明的雷鳥在睡前將帶子鋪在了枕邊。
她以女客的頭髮與自己的頭髮編成一個小小的結,然後縫入了枕頭裡。
--傳說中,將衣帶鋪在枕邊,當晚便會見蛇入夢。
這是「母親」教她的。是她繼承自「人類」的,屬於「人類」的雷鳥的知識。
雖然和她身為妖異的能力比較起來弱上許多,當時的雷鳥還是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追蹤女客。
將寄宿著彼此靈魂的髮絲交纏,置於寄宿著靈魂的頭部之下。
彼此的精神便能跨越空間上的境界,產生某種程度的共鳴--
--對,這是,雷鳥對名為蛇的怪異做出的邀請。
如果只是她的幻覺,就不會有東西來。
如果不是幻覺,女客也會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同類盯上--並且透過她的思緒體認到可能到來的,十紋的干涉。
雷鳥天真地以為,這樣的方式能夠給予對方警告。
那夜她和光燕牽著手互道晚安,以為和光燕在一起就能得到勇氣。
然後,那夜--
雷鳥和光燕夢見了蛇帶。
帶著思念而生的祈求。
帶著戀慕而生的狂氣。
跨越了那條人與妖的境界--
在深愛與妒恨中誕生的、蛇帶。